「很高興你能來幫忙。」
此時此刻，我和麗塔坐在約翰的牧場——那令人恐懼的回憶中，喝著下午茶。我看著眼前的一切，綠油油的草地毫無疑問是早已消失了的；被先前大火所焚燒的建築仍有些許燒焦的痕跡，然而原本約翰所居住的地方已經重建，簇新的大屋子與四周被燻得焦黑的柵欄、桌椅顯得格格不入。
「為什麼不說話，只光顧著喝茶呢？」麗塔直盯著我瞧。「是不是還不習慣人類的社會？」
我再次看著麗塔的雙眼，確認她的眼裡沒有韋恩的影子。我不希望這又是一場騙局。妳是真實存在的嗎？
三個小時前
「我們認識嗎？」麗塔嚇到了。「為什麼你知道我的名字？」
「其實，四不像是我的朋友，我經常聽到他提起妳。」我說。
「是嗎？」她似乎鬆了口氣。
「我經常從他那兒聽說在你們牧場工作的事。」
「噢，那個呀！」麗塔想起了些什麼。當然，從她的表情看來，我能確定在她記憶裡的大概是最後令人不願想起的那段。
「對於四不像，我感到很抱歉。」麗塔說。
「為什麼？」
「照理來說，他該算是我們牧場的貴賓，但是沒想到最後的結局竟然變成……」
「我了解。」看見麗塔尷尬而難以啟齒的樣子，我舉起了手，示意她不必繼續往下說去。「因為四不像出了遠門，暫時……暫時不會回到這座森林了，不知道妳找他有什麼事？」
「其實是因為我父親……」
「妳父親？」過於驚訝，讓我的音量不自主也跟著提高。
她父親不就只是個酒鬼嗎？而且很多年沒有聯絡了不是？
「噢，應該說是義父。」麗塔更正了她的稱呼方式。
「怎麼回事？」聽到「義父」這個詞，我不禁納悶，她哪來的義父？我直覺這件事不對勁，便扠腰問道。
「自從牧場大火之後，傭人們全跑光了，只剩下我一個。我不忍心看到約翰失魂落魄的樣子，想一想，他失去唯一的兒子也很可憐，好不容易養到這麼大了……」
「所以妳代替衛斯理侍奉他？」我接了她的話說。
麗塔沒說話，點了點頭。
多麼悲哀的人生！一個人悲哀不夠，還得讓另一個人一起悲哀才得以安慰！
「那麼，老約翰——你的義父怎麼了？」
「義父他，因為不甘心這辛辛苦苦打拚出來的事業轉眼間付之一炬，所以打算就剩下來的資源，闢造一座伐木場。」
「伐木場？」我不可置信，約翰居然想做這種破壞森林的工作！
「他開闢伐木場要做什麼？他不是還有那群山羊嗎？」我緊接著問道。
「經過那次大火，製造羊皮紙的器械已全數焚燬了，山羊再留著也沒意義，所以，義父就賣掉了。」麗塔聳聳肩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。
最讓我感到驚訝的，是她對這群山羊的態度，並非約翰的冷血決定。你知道，有時殘忍的不是殺豬的人，而是站在屠夫身旁圍觀，甚至對屠宰過程品頭論足的那些人。
麗塔是變了。
但變了，只是在我的印象之中。是不是其實她原本就是這樣，而我並不知道？
「伐木場，能帶給約翰龐大的利益嗎？造紙？建築？」
「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重點。」麗塔說。
「那什麼才是重點？」
「報復。」說時，麗塔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我，讓我不禁打個冷顫。
這個瘋子！
「所以我來這裡，本來是希望能請四不像回來，擔任幫忙義父看守場地的工作。」麗塔嫣然一笑：「你知道，做這種行業，必定會變成攻擊對象，尤其是那些森林居民。我們不能讓過去的歷史重演。」
「你的義父想讓四不像成為森林裡的叛徒！」我的語氣不禁激動起來。
「叛徒？說得太嚴重了。放心，我們會付給他一筆豐厚的酬勞。」
又是和上回一樣！我心想。
「但就我所知，你義父狠不得把四不像生吞活剝了！」
「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，記得嗎？」麗塔頓了一下，又說：「哦對了，我倒忘記你離開人類社會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。」
「就我對四不像的了解，我敢說四不像這次絕對不會答應你們的要求。」
「他是不會，但你會。」麗塔再度對著我露出笑容。
「什麼？」
「他不是人類，但你是。」麗塔自信地說：「你會幫助我們的，對吧？」
「我不要。」我斬釘截鐵的說。
「別拒絕得這麼快，」麗塔說：「無論你想或不想，我希望你能跟我走一遭，親眼看看我義父的伐木場。和他老人家聊聊，也不是壞事，不是嗎？」
有什麼好看的？我情願別再回到那個地方了！
麗塔看我許久都沒有回應，便拍了下手說：「好！那就這樣決定了！」
「什麼，我還沒答應吶！」
「拜訪。這在人類世界裡是合情合理的，別這麼不通人情嘛！」
終究我還是屈服了。我去，不代表我已經決定背叛森林，要為人類賣命，而是為了更像人類……還有，我也要看看約翰到底葫蘆裡賣什麼藥。
「對了，還沒請教，你的名字是……？」麗塔突然抬起頭來。
「我的名字？」我楞了一下，驚覺自己在人類的世界裡，還是一個「幽靈人口」，情急之下隨口就把賽巴斯托的名字給講了出來：「呃，我的名字是，賽、賽巴斯托！」
好樣的！你竟然冒充我！真正的賽巴斯托在我心裡抗議著。
「賽巴斯托呀！這是個好名字，請多指教囉！」麗塔對著我露出甜甜的笑容。
三個小時後
在滿是焦味的枯地，麗塔與我坐在有著燒灼痕跡的椅子上，拿著陶瓷杯具喝著茶，等待著伐木場主人的到來。
「也許吧？對於人類的社會，總覺得有一種陌生……彷彿我從不屬於你們一樣。」我接續麗塔的問題答道。
「我也這麼認為。」麗塔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。
「麗塔！」肥胖的男人從屋子裡跑出來，一臉高興地奔向麗塔。我認得出，那是約翰，他比之前我所見到的比起來，顯得更老，也更胖了。
「麗塔，妳終於回來了，噢！妳不知道我多擔心妳！」約翰一來就給麗塔一個大大的擁抱，並在她額上留下一個吻。
「爸爸，我這不是回來了嗎？」麗塔也在他的臉龐吻了一下。
自我認識麗塔以來，我從未見過麗塔和約翰的互動如此親密。看到這幕，讓我心頭抽痛了一下，我不太能確定那是什麼樣的感受。
「你好，小子！我就是這座伐木場的主人——約翰！很高興你願意前來！」約翰發現到我的存在，轉過頭來打了招呼。但當他發現我全身上下只有幾片樹葉遮掩時，我看到他的表情突然僵了，他隨即轉頭以命令語氣對麗塔說：「去屋子裡拿套像樣的衣服來！」
我隱隱約約能感受到他語氣中的不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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