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麗塔拿了所謂「像樣」一點的人類衣著來之後，按老約翰的指令，我必須立刻進屋去更換我這身裝扮。不，按老約翰的用語，是「穿上」。
約翰屋內的擺設不像以前那樣豪華了。我想，經過那場大火，光是要再重建成一模一樣大小的房子，都已經是相當不容易的事，怎麼有可能還能復原成和以前一樣的擺飾呢？
我一邊想，不禁用手撫摸了一下窗台。
救命！
宛如被刺蝟扎到般，我的手迅速抬起，在空中凝滯。
「那是什麼聲音？你聽得到嗎？」我詢問著我的內心，卻得不到一絲回音。
救我！
又是剛剛那種帶有哭腔的虛弱聲音！我愣住了，找不到聲音來源，也不知道這棟房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，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走出這幢大屋。恍惚之間，我再度摸了摸窗台，意外發現，在這間上了白漆的建築所覆蓋著的，竟然……
「是木頭做的？全都是？」我抬頭看了一下四周，不僅窗台，一樑一柱，牆壁、天花板、地板，沒有一處不是木製的。原木。
我慢慢把頭靠在窗台上，聽到一陣細微的哭聲。剎那間，我終於明白這聲音到底是從哪裡出來的。
「賽巴斯托！你換好了嗎？爸爸叫我來看看你換好沒？」麗塔的聲音冷不防出現在門口，不禁讓我嚇了一大跳，連忙將頭抬起來。
「好了，就快好了！」我急忙回頭喊去。我十分慶幸沒讓她看見我換衣服換到一半的樣子，要跟她說我聽到了什麼，是怎麼樣也不可能讓她相信的。
「快點啊！我們都在外面等你！」此時麗塔的口氣宛如一個在這裡工作數十年的管家一樣了。
為什麼我會跟著她來到這裡？
我一點也不明白。
＊＊＊＊＊＊
「年輕人，關於你的事我都聽說了。」
老約翰完全不需要人類的寒暄或者客套，他的開頭直接而簡單。當我從屋內走向他們父女倆時，他不帶有一點人情的說著。一如往常，依然是那副傲慢而無禮的樣子。
「是的。」我拉開椅子坐了下來。
「我很訝異，一位在森林裡生活這麼久的人類，居然講話可以講得這麼好。」
「我很高興您並沒有因為我的口音不標準而取笑我。」我不甘示弱地回道。
老約翰乾笑了兩聲。
「老實說吧，其實不管你說得標不標準，在那座森林裡的畜生們……」他用手指了指魔言森林的方向，「牠們說的話我都聽得懂。」
「哦？」我裝作一臉吃驚的樣子。不，按我現在這種身分，我應該要吃驚的。
「我曾經在那座森林居住過一陣子呀！還有什麼聽不懂的呢？」老約翰顯得相當得意，「前一陣子我這牧場本來找了森林裡的一頭怪物來幫忙看守……對了，還沒跟你說，之前我是製作羊皮紙的，這一片你看得到的地方，全是我的！」
對，全是你的。人類常見的自以為是，總以為沒有「同類」和他爭了，看得見的地方都是他的。
「……不過畜生畢竟是畜生。你知道嗎？我請牠來，牠居然把我羊吃了不打緊，還引起一場大火，把我所有心血都付之一炬！連我的兒子也命喪火窟！」老約翰氣憤地說著，說到激動處還用力的拍打著桌面。
吃了？我哪時吃了你的羊？你這騙子！那天的事情大家看得清清楚楚，不只那群山羊，麗塔、你，還有你那群僕人和已死了的兒子，誰不知道真正的原因！
不，我不能生氣，我必須忍耐。如果一旦生氣，恐怕惹出來的麻煩會更大的！我心想。
「怎麼啦？看你一句話也不說，替我感到可惜嗎？」
「是啊……」說這句話簡直讓我的良心給山壁上的老劍齒虎吃了！
「嗯，不錯、不錯，」老約翰盯著我打量，「你這年輕人不錯。想不到在森林裡待這麼久，還沒忘記怎麼當一個人。」言訖，他呵呵地笑了起來。然而我不知道他這番話背後的意思。
「我們言歸正傳吧，賽巴斯托。現在我經營的是一座伐木場，你剛剛也看到了，我這棟大屋，靠得就是這片豐富的森林資源所建造而成的。
「我的要求很簡單。我要木柴，你砍樹，給我木柴，之後我會做後續處理，然後我們賺錢。就這麼簡單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我還來不及發問，老約翰又搶先一步說了：
「你不需要太多的事。跟你說這麼多也沒用，不是嗎？我知道，你還是得需要用錢的。所以你只要幫我辦點事，我會付給你足夠的薪水，讓你不足以餓死，其他的事你就不用想了。怎麼樣？」
「這……」
「年輕人，你總不會想啃樹皮啃一輩子吧？」說這話的同時，約翰用一種鄙視的表情盯著我看。
「為什麼找我？」
「為什麼找你？」老約翰一副不以為然，「你年輕，力氣足，又長年在森林裡生活，這種砍樹的小事交給你根本是小菜一碟，不找你找誰？」
「如果我不接受呢？」我向老約翰提出疑問。
「不接受也可以呀！那是你的自由，你可以繼續窩在你的樹洞裡。不過我希望你謹記一件事，就一件事，」老約翰陰冷的說：「我遲早會來到你家的。」
這無理取鬧的老頭！他果然和麗塔說的一樣，想執行他可笑的復仇計畫——把我們這座森林全砍光！
但是，如果我不接觸他，他遲早也會按著他的計畫一步步走，早晚有一天，這樹就真會砍到我們的棲息地了。這樣反而一點阻止的機會都沒有。
可如果我接受他的條件，在他底下工作，那我便成了森林裡所唾罵的「罪人」了。現在森林居民們對我的真實身分半信半疑，加上了這樣的消息傳到他們耳裡，他們肯定再也不相信我，甚至將視我為敵人！
該怎麼做呢？
我想起了剛剛在屋子裡聽到那陣悲慘的哭嚎聲。那是被砍下的樹木的生靈呀！我怎麼做才對呢？不管接不接受，這其中的差別恐怕只有在於由誰來「操刀」而已，至於能不能阻止這場愚蠢的計畫，我卻一點把握也沒有。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，是成為一名冷血的「屠夫」，還是當一名冷眼旁觀的人類來得殘酷些。
為森林？還是為了我這不知何時復原的皮囊？
我該怎麼辦？
「怎麼樣？你考慮的怎樣？」老人又假惺惺地堆起笑臉。
我看了麗塔一眼，卻看不出她的臉上有任何在乎我的表情。她的眼神始終凝望著她的「義父」。
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
「一個月多少？」我問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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