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熱的液體潑灑在我的臉上。我滿足地閉上雙眼，狠狠吸了一口這久違的氣味。
我聽見四周開始湧起人們的喊叫，或哭嚎，或憤怒，或掙扎，或痛苦。自古以來，動物們發出各種叫聲以表達不同的意義——我們昭告天下自己的降臨；我們恐嚇對手劃分自己的領地；我們歌詠以達求偶的目的；我們呻吟傳達交配的狂喜；我們呼喚精神代表，提升我們作戰的士氣，讓我們的獵物感到恐懼。
嚎叫吧！吶喊吧！帶著這份斬殺仇恨的快感與喜悅，本能使我感到陣陣興奮。於是，我也順著眾人的引領，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。
我張開眼皮，看見的不是別人，是自己提著斧頭的右手。那隻手已不知何時變回原貌，長出動物的皮毛，透出利爪，正緊握著木柄。
我瞪大雙眼看著自己的手，發現自己對殺戮的欲望從未如此強烈過。
「保全呢？叫所有人全都進來！快點！」市長終於露出驚慌的表情。
然而我聽不清楚老約翰究竟想說些什麼。他的臉部因痛苦而扭曲，喉頭發出嘶嘶聲與呼嚕呼嚕交雜的氣音。
「我就是不想讓你痛快的結束……」我俯視著癱軟在地的老約翰，「絕望嗎？你最好牢牢記住這種味道。」
隨著在場人們的呼叫，那些悠哉悠哉在屋外休息的保全人員們陸陸續續跑了過來。聽到腳步聲，我看也不看轉身就把斧頭揮出，恰好就把剛舉起槍的那隻手給砍飛了出去。
我的左手變回原樣。
那名梳著油頭的男人趁隙想從窗戶爬出去，我衝上前，當頭劈下，卻卡在他的頭骨之間。我沒想到這傢伙在死前的慘叫聲，竟同樣讓我感到如此厭惡，我左腳往他背上一踹，藉著力道硬是把他卡在頭蓋骨裡的斧頭給拔了出來。漫著貪婪的腥臭濺了一地。
而我感到腳爪與地面真實接觸。
不顧腦漿沾上了嘴角，我回頭開始砍殺我所看見的每一個人類。我需要知道他們的名字嗎？我不需要。我需要知道他們的社會地位嗎？我不需要。「你們有錢又如何？有權有勢又如何？在我殺了你們之後，你們還擁有什麼嗎？」這麼想著，我將砍鈍了的凶器從某個呆瓜的腹部裡，帶著肝腸臟器一併抽了出來。
在我還沒找到下一個目標之前，巨大的槍響突然劃開屋內污濁的血腥氣息。我感受到身體的某處被什麼東西侵入，在又鑽又扯之後，貫穿我的軀體而出。
我詫異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。雖然身上早已沾滿其他人的血污，然而自己的血液卻將整件上衣染得更紅。我討厭自己的血與你們這群人類的混在一起啊！
我發狂似的大吼一聲，轉身看見一個雙手發著抖，把槍口對準我的年輕小伙子。我瞧出他眼裡的恐懼，沒等他有下一個動作，我立刻將手裡的斧頭用力擲出，過強的力道讓刀片擦過瞬間使槍身碎裂，也讓整把斧頭深深沒入了小伙子的胸口。
從小伙子後背穿出的刀片讓他沒能再開第二槍。
此時的我感到全身發熱，我拚命地把身上所有衣物撕裂開來。我不要再穿這身裝扮了，我不想再做你們人類的奴隸了，我不願再讓我的血液繼續與你們的罪連結，我完全不想當一名人類，我要做我自己！
於是我感到身體各個部位蠢蠢欲動，像有什麼要破繭而出——
鬃毛長長了。
牙齒變尖了。
尾巴冒出來了。
隨著全身肌肉的擴張，體毛也跟著覆蓋上去了。
腹部魚鰭長出來了。
最後，我將雙肩奮力向後擠去，隨著一聲嚎叫，我的翅膀展開了！
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我是獸的事實。
我四肢著地，不停地喘著氣，看見屋外有個男人沒命地跑上轎車，車子衝出莊園疾駛而去。
還是漏掉了一個。
轉過身子，看見麗塔已經縮在牆角全身發抖、不停抽泣，看起來受到相當大的驚嚇。我想她對事情演變至此，應該感到相當意外。我盯著她好一會兒，發覺自己依舊狠不下心對她。我搖了搖頭，不解自己不殺的理由。
同樣因為唯一的出入口被我封死而躲在牆邊的活口，還有市長一個。
「拜託……拜託，我求求你！請你不要殺我，守護者大人！我活到這把年紀了，還沒娶老婆，家裡還有父母要養，就只有幹上這個職位……」市長一改先前不可一世的囂張語氣向我乞憐，希望我能饒他一命。
「這關我什麼事？」我冷漠的看著他。
「我保證！我保證要是我活著回去，我一定答應你所有要求，不！不用你要求，我自動退出這次的建設計畫，另外幫你們設立保護區！」
「保護區？我看你是用個柵欄把我們各個圍起來，再加上通電圍牆，找幾個記者來採訪好掛上『危險動物區』的招牌吧？」我咬牙切齒，「你又想欺騙我？我對你們人類的招數看得夠多了！」
「不！我是真的要好好保育你們，給你們一個空間，不受人類迫害啊！」市長慌亂了起來。
我啐了一口唾沫：「我們哪需要你們人類插手干預！你們不過就是想用你們的權力來限制我罷了！如果沒有你們的介入，又怎麼需要保護區！不要以為全世界都是你們的！」
「不！不！不是這樣的！」市長眼看談判破裂，做最後的掙扎。他沿著牆壁移動腳步，想找空隙逃出去。我盯著他，他移動一步，我也跟進一步。
「我沒有做什麼，為什麼不放過我？我只是個人民的傀儡啊！」市長終於崩潰了。他一面衝向大門，一面哭喊著：「為什麼！為什麼你都不聽我說！」
「那你曾放過我們，聽我們怎麼說嗎！」我大吼一聲，鎖定市長的頸部撲了上去。
＊＊＊＊＊＊
「為……為什麼不殺我？」在我慢慢踱出屋子時，牆角的麗塔突然鼓起了勇氣大聲問道。她的語氣裡帶有一點憤恨。
我回頭，看著滿屋子的混亂場景，血肉模糊的屍體橫七八豎倒在四處。我沒多說什麼，轉頭又走。
我是恨人類，可是她不一樣。在我心裡的她，本來並不是現在這樣，她是被老約翰影響的，所以她只是被她的「義父」蒙蔽了，她什麼也沒做，她沒有罪。
等等，她什麼也沒做？她沒有罪？
想到此處，我突然感到有什麼噹地一聲撞上了心裡的某樣東西，他們都是人類，卻不是一樣的人類……。突然間想起了市長臨死之前的歇斯底里，還有那其他不知姓名倒在屋內的一干人等，讓我覺得莫名地煩躁。
「你為什麼不殺我！」麗塔淒厲的哭喊從遙遠的背後傳來。
距離老約翰的莊園已經越來越遠了，麗塔的哭聲卻仍在風中迴盪著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