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，發現自己正趴在那霸萊恩河的岸邊。
我不清楚究竟昨晚自己是怎麼渡過這個危機的。是誰把我從湍急的河流中救上岸？
「老哥，你醒啦？」尾巴興高采烈的問著。他似乎對於我沒死這件事，感到相當高興。
「怎麼回事？」我的頭還有點暈，眼前的景物不是那麼清楚。
「你不記得了？」尾巴露出疑惑的表情。「我以為你早就想好了才那麼做，昨晚你可真是嚇死我了！」
「我做了什麼？」
「跳河啊！」
「這部分我記得，然後呢？」我回頭舔著自己的傷口。
尾巴楞了一下，說：「看來你真的沒印象了……要不然這就是你的本能。」
「到底怎麼回事？」
「昨晚當你跌入水中時，我發現緊貼著你腹部兩側的鰭突然張開了。」
鰭？
「那是一對非常大的鰭啊！」尾巴說。「我看見你用前爪抓著河底的石塊，憑藉著鰭擺動的力量，把自己送上岸來。」
我漸漸開始想起來了。
水流、透著月光的河床底部、半透明的魚鰭、韋恩。韋恩？
「韋恩呢？他還活著嗎？」我突然想起落水前最後一刻。
「我不知道，打你落入河底時，我就沒見過他了。他比你先落水。也許死了也不一定？」
視線清楚了。我朝著牧場的方向望去，那裡仍冒出濃濃的黑煙，但看不見有火光。
「尾巴，我得回牧場一趟。」我回頭說道。
「回去那裡幹嘛？我們好回家了啦！」
「不，我還擔心布魯斯、班傑明他們。還有……麗塔。」
「好吧、好吧！既然你這麼在意……尤其是那個女孩，那我也不能說什麼。」尾巴晃了晃。「不過你要記得，你和人類終究是不可能的。你頂多只是他們的寵物，懂嗎？」
我沒有回答他。
由於負傷的緣故，現在我的行進速度比以往還慢。我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，終於找到回牧場的路。我感到飢腸轆轆，但我並沒有奢望昨晚那場大火後，回到牧場還有什麼能吃的。
我站在牧場門口，看見約翰的牧場已經完全被燒毀。冒著濃濃黑煙的，正是約翰他們人類所住的那棟大屋，也是昨晚的起火點。現在，屋子也沒有它應有的形狀了，它被燒個精光，並且完全倒塌。
我緩緩走近，看見衛斯理仍舊倒在地上。約翰跪在他的身旁歇斯底里地又哭又喊著，而傭人們全都不見了。
我看見不遠處羊群圍在一起，在他們之中，似乎有一頭羊正倒在地上。
那是班傑明！我奮力拖著沈重的身體趕了過去。我真希望他沒事。
羊群們發現了我，隨即將身體站直朝向我這邊。可是，為什麼我會覺得他們的眼神有一種奇怪的感覺，就好像是……看著仇人一樣？
倒在地上的是班傑明沒錯。在他身上還趴了一頭母山羊，哭得正悽慘。
我看著班傑明的屍體呆楞半响，才吐出一句話：「我很遺憾……」
「閉嘴！」話還沒說完，母山羊馬上惡狠狠地轉過頭來瞪著我。「我先生會死，還不都是為了你！」
我突然腦袋一片空白。為了我？
「當初我們積極配合你，為的就是要共同擊退惡魔韋恩。結果呢？事到臨頭，你居然跑了！」母山羊叫罵著。「如果不是你想跑了，班傑明也不會因為掩護你而被韋恩殺死，你這個兇手！」
掩護我？班傑明是因為要阻止韋恩追趕我，而上前阻擋嗎？
班傑明是為我而死嗎？
「收起你那虛偽的眼淚，怪物！」母山羊咆哮著。
「不、我不是……」話到一半，我卻卡在喉嚨。
此時此刻，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不會聽的。所有的山羊都認為是我害死了班傑明，而我就是他們的仇人。
四周發出一片嘈雜的叫罵聲。羊群們漸漸向我靠了過來，並展示著他們頭上的尖角。我認得，這是攻擊前的預兆！
「等一等！」
所有的山羊都轉頭望向他們的後方，我也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。
是「領頭羊」布魯斯。
「大家冷靜，請聽我說句話。」布魯斯慢慢走進圈內。我非常驚訝他的臉上居然一點表情都沒有。我的心涼了一半，猜想布魯斯恐怕是想要在執行死刑前進行審判。
「我知道、也能了解大家對班傑明的離去，感到十分悲痛，」布魯斯雙眼掃視著每一頭羊。此時，已經有幾頭羊忍不住哭了起來。「尤其是妳，貝兒。」布魯斯望向那頭母山羊，她早哭得不能自己。
「但是我希望你們記住一點，」布魯斯說：「我們不能讓班傑明帶著憎恨而死。神說，帶著憤恨死去的山羊，上不了天堂！」
布魯斯話一出口，所有的羊都把頭低了下來，不敢出聲。
「你們要為班傑明想一想。他臨終前最擔心的，是四不像。他犧牲了自己的生命，為的就是要讓四不像活下來，」說出這番話，布魯斯的語氣顯得相當痛苦。他在壓抑。「現在四不像完整的出現在我們面前。不管在他和惡魔離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，這都不重要，班傑明……也不會再醒來了。」
「如果我們為了仇恨而把四不像處死，不是違背了班傑明生前的意志嗎？那麼是我們讓班傑明上不了天堂，我們將成為最後的兇手！」
「混蛋四不像！」此時遠處約翰對著燒毀的房子，像瘋了似的大喊：「我的牧場！我的衛斯理！我的家啊！哈哈哈哈哈，如果不是你、不是你的話，我的兒子怎麼會死，我的家園怎麼會毀壞！你是死神，帶走我一切的死神啊！什麼都沒了、都沒了……哈哈哈哈哈……都沒了啊！」
布魯斯往約翰的方向看了一眼，轉頭嘆了口氣對我說道：
「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。雖然感謝你之前對我們做的，但事到如今，你自己也應該明白，這時再解釋什麼都是於事無補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我無奈的說。
「神給了我們一個寬恕你的理由，」布魯斯轉過身，背對著我說：「你走吧。」
這時約翰突然發現到我的存在，他因氣憤而使表情扭曲，順手拾起了腳下的石塊，朝我丟來。
「你這個怪物！你還有臉來！」約翰罵道。
石塊擊中了我的傷口，讓血又流了出來。我看著布魯斯，他依舊背對著我，也不打算多說什麼。
我瞥見約翰已經從殘骸堆裡撿起了一根燒得焦黑的粗大木棍，憤怒地一邊叫罵、一邊跑向我。
「老哥，還是快走吧！」尾巴在後頭提醒我。
我轉過身，賣力地扯開了仍隱隱作痛的後腿，用昨晚如跳躍般的奔跑方式再次跑離了這座牧場。
那時，我沒發現自己早掛著兩行淚水。
我只是覺得心很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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